2013年1月16日 星期三

[315/365] 《戀人待轉區》─在我的歌聲裏

文/關懷寧
人生有許多難以預料的意外,錯過一趟往光明坦途前進的旅程,卻莫名搭上一班苦役列車。壅塞的車廂充滿苦悶、失序、崩毀,原以為這輩子將受盡折磨,但轉瞬間,又抵達下個中站,補票、換車,扭轉命運,回歸自由大道。
那些不堪記憶的過往,被現下生活裏的哀喜交雜、層層疊疊掩埋,沉澱不見。也許成了養分,也許未來會以某種型態再次出現,提醒著我們,那些傷、那些毒曾烙印在身體髮膚,坑坑疤疤。
因為一本談述離島精神病患的醫療新書,我必須蓄滿了氧氣才深深潛進字裏行間。感動,無言地,想起某段時光。



那年我是病患,鄰床的Z和其他住在這棟大樓的男女也都是病患。
他們面容健康,四肢靈活,笑聲與一般人無異。
我已經一個禮拜沒有說過話了。長期壓力,讓我的失眠愈來愈嚴重,變得畏光、怕吵。每天清早醫師護士群旋風式巡房照例問好不好、快不快樂?我點頭搖頭,用銳利鷹眼掃過他們的善意。
相對於我的封閉,Z可以神采奕奕和他們漫談哪顆藥該減、哪項治療該加強。他非常適應如此規律的生活,固定三餐、院區散步,和我交換著看每天的報紙。我們如一起並肩作戰的夥伴,對抗著心魔,踏著步履往痊癒的路邁進。
而我擺在床頭櫃的一堆書籍對他而言就像全新的世界。他每讀完一部小說便興奮地分享,推薦哪段扣人心弦、哪個結尾餘韻繞樑。通常是他嘰喳朝我釋放熱量,而我像個冰雕默默融掉身上的某一塊偽裝。
某天深夜,當我仍輾轉反側浮沉在睡眠的彼岸,耳邊不經意傳來一陣濃郁又清亮的歌聲。是一首陌生的山歌。我揣度著詞意,彷彿是坐困愁城的男子等待著悄然離去的戀人。反反覆覆,紮紮實實地吟唱著。
整間病房隨著滄桑的曲調颳起了寒風,降下了細雨,掃落了楓葉。直到他逐漸哽咽,聲線迸出裂痕,才結束這場唯我是聽眾的演出。
原來Z有副好歌喉,但只在悲傷難以自持的時刻才願意開口。
我從不過問他入院的病因。我太明白脆弱的靈魂有各種苦衷,千萬別輕易去碰觸,不要過度關心、過度噓寒問暖,只要簡單的陪伴就好。讓他驀然回首,發現還有人在默默等門、等他回來,那樣就好。
經過數週的調養以及醫護人員的診斷,我決定重返現實軌道。
收拾雜亂的細軟,Z也協助著裝袋。我不經意提起那首山歌,告訴他:「那是我這段病途的主題曲噢!」
他隨即露出青澀的笑容,坦承那是和前女友的定情曲,「不過,我們最終還是分開了。聽到她結婚的消息,我恍然大悟,啊!自己一直都是個備胎!那陣子痛得不吃不喝,連工作也沒辦法持續。家人怕我出事,希望我住進來好好反省。那晚實在想念得兇,只好從歌聲裏一點一滴拼湊她的模樣……但我想,我也快好了吧!」
會好的,無論如何都會康復,要帶著愛好好活下去。


http://www.libertytimes.com.tw/2013/new/jan/16/today-gender4.ht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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